双套叔老两口在昏黄的电灯底下,一边为二儿家剥着棉花,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十四吋黑白电视,还生着杠子气。
这不,老大家的一布袋棉花刚剥完,老二家又送来一布袋,说:“不让您太累了,剥完这袋就歇着吧!”撂下话就走了。
双套叔低声嘟哝着:“歇,歇,这一布袋花就剥到12点了,儿多了真是罪孽呀!”
婶白他一眼:“这时候你这样说了,当年你说的啥?多儿多福,没见福搁哪儿。”
叔无奈地唉了一声,婶接着说:“看人家凌云。”
叔辩白着:“照她有几个?都恁中?”
婶抢白着:“有几个?叫我说闺女都比儿强得多。那年咱要不去照那啥超比,能把那妮儿生下来,她也和凌云一般大了。接不接城里,至少不会一夜剥两布袋花吧?”
双套叔他哥叫双槽,当年两家头胎都是儿子,妯娌俩的肚子又先后鼓起来。嫂子生了个闺女,起名凌云,老两口宝贝一样亲;双套叔却说:“单根独苗,香火不牢,多子多福。”非让去县城照B超。一照是个妮儿,就打了胎,后来就有了二儿子。那时,村上人都说:一对胖小子,双生一般,多好!还是双套有福。
不缺吃,不少穿,现在的孩儿像气吹一样猛长。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侄女凌云大学毕业,被省城某大学聘为教授,女婿在质量监督局工作,不但把双槽伯老两口接去,而且让凌云她哥嫂也去,给她哥嫂买了辆小货车。一家人亲亲热热红红火火地在城里过起了舒坦日子。
双套叔想起这事就窝火,能怨谁呢?挣钱攒钱,先是盖了两处院,接着是给老大老二寻媒、结婚、吃面条,然后俩儿相继要二胎,哪有功夫让他享福!
这时,电视里播送着“大师原唱、高徒表演”的豫剧唱段《谁说女子不如男》。双套叔用力把刚剥的一把花摔进筐里说:“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是相公不如裙钗!”
“嗯?嗯!还拽戏文哩,合住你那呕口吧!”婶又剥了两茹花,接着说:“你知道不知道人家咋编排咱两家?”
“知道,人家说,双槽双槽,吃喝有靠;双套双套,又累又劳。”
“人家还说,一个凌云一枝花,不孝儿子胜两仨。”
“美啥美,又不是您闺女!”
“不比外人强?上次回来还给咱一件火腿肠,外加50块钱。”婶说完,放着光的眼睛又暗淡下来。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成家四五年了,只是在大年三十晚上才给爹娘送来一碗饺子(其实以前农村就时兴大年三十给牲口槽里倒一碗饺子),平日里一个糖豆也白想吃他的。
今年刚过年,老头子突发中风,嘴歪眼斜,右手瘫软,不听使唤。而家里的一点钱,原是老头子这几年做小板凳换来的,就预备着有个病痛时应急。可老大家说娘家盖房拿去两千,老二家说兄弟买车拿走三千,只给留下八百。钱花完,病没看好。跟老大要,给了10块;跟老二要,给了两块八。
还多亏娘家兄弟可怜老姐作难,给了五百,算是给老头子的病看得差不多了。
可手刚能动弹,两家的剥花任务就堆上来了。
想到这儿,双套婶的气又来了:“亲儿还不如侄女。”
“早知俩孩儿两份罪,咋胜依你把那妮儿生下来呢?”双套叔说。
正在这时,电视里映出双槽伯老两口随凌云一家游览百瀑峪的画面。双槽大娘还是那咋辣辣的大嗓门:“哎!凌云她爹,快上来呀!”
婶说:“老人家乐的。”
叔说:“唉!咱过的是啥!”
第二天早晨,双槽伯老两口上电视的事成了饭场里的头号话题。这个说:“你看双槽大娘那劲儿,真是上了天堂一般。”
那个说:“不要闺女光要儿,看了凌云她爹妈那样,我看这风俗该改改啦。”
旁边立即有人接茬道:“是啊,看人家凌云,谁说闺女不如儿?”
平时那么爱串饭场的双套叔婶,今儿清到硬是憋在家里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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