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听大自然的天籁和鸣,爱听高山流水之古琴新声,爱听人声歌唱明丽柔美的韵调,然而我最爱听的却是母亲的呼唤。当我在初中第一次读到《木兰诗》,“不闻爷娘唤女声”一句时,我的心灵发生了强烈的震颤,我和每一个幸福的人一样,是在母亲的呼唤声中长大的。
六十六年前秋天的一个下午,尉氏县邢庄乡小学,第一节下课铃响过,一位年轻女教师急匆匆地推开住室门,可是原先围在摇篮中的八个月的婴儿却不见了。年轻母亲焦急地呼唤着:阿俊,阿俊……她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婴儿的脚挂在摇篮沿上,头朝下吊着,正“吭哧吭哧”地喘气呢!母亲赶忙抱起孩子,又是亲吻又是歉意,眼泪滴落在孩子的小脸上。这个婴儿就是我。当多年后母亲向我说起这件事时,我一点儿也不怨恨母亲。母亲是一位小学教师,当时她教着一个复式班,一、二两个年级,语算全担,又要带孩子,做家务。她一上课堂就一个心思扑在教学上,真是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教学成绩年年全区名列第一。一下课,心又一下子被孩子勾过来。母亲太辛苦了。母亲的呼唤是爱的歌,是生命交响曲。
只是我小时候身体太不给母亲争气,经常闹病。我两岁多时,有一次病的很厉害,,出风气、翻白眼在我已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当时并没有很快活转过来,而是“死”了。任母亲在旁边呼唤“阿俊阿俊!你睁眼看看妈吧!”任爸爸在旁边用手帕抹泪啜泣,阿俊就是不睁眼。几个医生看过,大半天过去了,阿俊只是死沉沉地躺着。当爸爸将阿俊放进小棺材里时,母亲不顾一切地扑在棺材口上,死活就是不让钉盖子。
母亲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她的阿俊。正好这时外祖父带来一位有名的老中医,一副风药灌下去,一会儿,阿俊醒了。母亲抱着小阿俊亲啊亲啊,“阿俊,你可把妈妈吓死了……”
春风几度,我长到四岁多了。一天,我用细绳拉着小板凳玩耍,猛抬头,青天上一道长长的卷云,活像一把巨大的扫帚横扫欲下。幼小的我从未见过这样宏大的景象,吓得我哭喊起来。
妈妈闻声,一边呼唤着“阿俊别怕,妈妈来了!”一边带着两手面跑过来。阿俊不哭了。母亲的呼唤是阿俊的安慰剂、护身符。
1958年春,我7岁,母亲带着我们弟兄几个离县城赴家乡支援农业,不久就开始了公社化、大跃进,母亲那样的城里生城里长的女人,却要突然和老家的大婶大娘一样干农活,还要加夜班擦红薯片,每擦200斤可以领到一碗面条。母亲每晚上都要坚持擦400斤,一直擦到夜很深很深。两碗面条端回来她自己却舍不得喝,一碗端给奶奶,另一碗留给孩子们,每当我在睡梦中听到“阿俊阿俊快醒来喝面条”的呼唤,心中就感到格外的温暖幸福。可能是因为年龄太小,当时就那么傻,只知道喝着香,竟不问母亲喝没喝。
又是八年过去了,时间到了1966年,当时我15岁。我爸作为县一中的有名教师,也受到了冲击,我也被同班同学逼着贴自己爸爸的大字报。星期六回家,母亲问我情况我也说不清。晚上做梦哭喊,“阿俊阿俊,”母亲呼唤着,“怎么了孩子,做恶梦了?别哭,妈妈在这儿。”
母亲的呼唤驱散了梦魇的阴影。母子俩相互安慰着等待天明。
几年后在多方的关怀下,我成了一位民办教师。每天中午放学后,我照例要留校坚持40分钟的自学。当时是凭工分吃饭,但母亲从不眼热人家的孩子加班割草挣额外工分。“知孩莫过母心”!
每当我就要完成当天中午的自学定额时,那么准时,那么亲切,校园里就响起母亲“阿俊,回来吃饭”的声音。母亲的呼唤就这样伴随着我复习完初中课程,又自学完高中课程,我终于在1978年通过了“民转公”考试。母亲的呼唤是我信心的支柱,进步的阶梯,力量的泉源。
现在我已从一位中学高级教师的岗位上退下来了,两个女儿都已成家,大女儿是中学语文老师,小女儿是郑州儿童医院护士,我母亲在我两个女儿家都小住过。日子过得好了。可是我却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呼唤了,母亲已离开我们三年了。“母子再相见,除非在梦中”!
偶尔,我也会真的梦见母亲仍像从前一样呼唤我回家吃饭,猛然惊醒,母亲的呼唤声仿佛还在耳边萦回。
“内亲外亲,只娘亲海重山重;
陶母孟母,惟我母德高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