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东头有一个不小的芦苇塘。在大东坡和村庄之间横亘着,进出村都要先经过这片芦苇塘。你只有走过翠苇簇拥的怕有一二百米的通道、又先后跨过两座小桥才能出入村子。
由于这条村路的存在,故而芦苇塘又分为南北两部分,实际上是三部分,因为北塘西北角往北又派生出一个较小的塘,哦!那是个荷花塘。
我少年时的不少时光是在芦苇塘里度过的,那是一段极其美妙的时光啊!
芦苇塘里也不尽是深坑大水,里面地势还相当复杂,一塘之中水坑高地遍布,芦苇之间弯弯小路纵横交错,时不时的会有狐狸野兔出没其间。你还会看到苇间高地中矗立着一两株翠柳,柔软的枝条随风摇曳,像极了临风梳妆的婀娜少女。
不要以为冬天的芦苇塘就不好玩。有一样活动你可能就没见过,这就是切蚂蚱泥,没见过吧?对!就是蚂蚱泥。俺村的叔伯们都是这么叫的。我读书了翻着字典细想,哦!顾名思义好像应该是“码砸泥”。按一定的尺寸将带有苇根的粘土从塘里切出来,用架子车拉回家,一排排码上去,再用木榔头一砸,浑然一体,墙就成了。这码砸泥可以砌墙,还可以盖屋,比一般土坯耐雨水浸蚀得多。
有人忧虑切码砸泥会不会影响芦苇的生长啊?老年人说:不会的,越挖越旺的。
不知不觉,春风吹来了。春江水暖鸭先知啊,春冰融化了,春水畅流了,鹅鸭们在塘里嬉戏了。
芦苇塘的浅水中和较高的土地上,数不清的苇笋钻出地面。我们呼朋引伴到芦苇塘挖苇笋吃,又脆又甜,很好吃的,听说还有清热解毒的保健作用呢。
塘里那些高高的柳树也是我们光顾的好地方,我们经常进行爬树比赛,还能折柳枝,制成柳笛嘀哩嘀哩的吹。
有时候我们也掏鸟蛋。后来上学了,老师告诉我们要爱鸟,我们就不再掏鸟蛋了,而是改为比赛找情报――偌大的芦苇塘,芦苇又高又密,生人进去,没人指引你出来都难,更别说寻找所藏的东西了。那么多条路,那么多的低洼和高埠,又有那么多棵柳树,谁知道藏在哪里呀?
小孩子总有做不完的游戏。芦苇长高了,苇莺叫的真好听“喳喳喳苇,喳喳喳苇!”我们都叫它们“喳喳苇”。据说道教的创始人老子,他母亲怀他八十一年,他在娘肚里告诉他娘,出生时不能让谁看见。他娘就到芦苇塘里生他。他生出来就白胡子老长,故而起名叫老子。他出生在密密的芦苇间,可还是被喳喳苇看见了,“喳喳喳苇!”喳喳苇这么一叫,老子就应道:坏了,就成不了仙了!喳喳苇们会将几棵芦苇编织在一起筑成舒适的鸟窝在里面生儿育女,我们则把苇子折下来,去掉叶子,当做刀枪,把柳条编成伪装帽戴在头上,孩子们分成八路军和白狗子在芦苇塘里玩打仗。我们还唱着自编的童谣:
前头走,是白狗;后头跟,八路军……
那一年上演电影《小兵张嘎》,小伙伴们可乐坏了:嗨!这不是演的我们吗?当然,俺村的芦苇塘小多了,哪能跟人家白洋淀比?
也有贪玩的哥们把芦苇塘当成逃课的天堂,那位小哥哥名叫修全,他三天没去上学,班主任张老师从他家追到芦苇塘里,他一头钻进去张老师往哪儿找他?张老师就蹲在通往村头的路口等他。他终于露头了,张老师一把没抓住,他来了一句:“哐哐锣戏,门楼任待个张茄皮!”就又没影了。
我上初中时学会了吹笛子,从商店买肠衣笛膜是很贵的,芦苇塘可以为我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优质笛膜。麦子将要成熟时是采集笛膜的最佳时节。取一枝芦苇去掉叶鞘,截去两端苇节,将一端削皮露膜有约一厘米,轻轻拧在一起,用麦杆往另一端一捅,一整根长达一二十厘米的圆筒状芦苇内膜就取出来了。我用一棵芦苇自制的笛膜就足以使用一年。
炎热的夏天来了,荷花塘的荷花开了。那时我们刚刚学过孙犁的《荷花淀》,觉得我们的荷花塘也是很美的。我们虽然没有在荷花淀打鬼子的机会,我们的荷花塘也没有白洋淀的大,可用芦苇杆通透了供水下的人呼吸的事,我们还是亲自试过的,效果不错。
酷暑难耐时节,芦苇塘是我们游泳的好地方。每逢中午和傍晚放学后,孩子们就扑扑通通地跳进水里游个痛快。有的家长怕孩子出事,在孩子身上划上指甲印儿,孩子跑一圈回来一看,指甲印没有了就知道他洗澡了,拉住就打。其实大人们也去游泳,并且有人游得相当在行,所以孩子们跟着大人很小就学会了游泳,什么踩水、漂麦糠、狗刨凫都会,孩子们还比赛潜泳,一头扎进去,看谁潜得远。
雨缺水少的日子,孩子们就打堰塘攉鱼,当孩子们满身泥巴提着一半桶小鱼回家时,奶奶或妈妈就会高兴地支起小锅煎鱼。鲜香的煎鱼端到傍晚的饭桌上时,是一家人比仲夏夜之梦还要美妙的时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秋天来了,芦苇成熟了,生产队就会组织精壮劳动力集中几天收割芦苇。
芦苇可以铡成段盖房子,可以织帘子,还可以编织精美的芦苇席。编织苇席的场景,作家孙犁在《白洋淀纪事》中的《荷花淀》一节就有生动的描写:月光下,洁白的席篾在她的手指间跳动着,不一会儿,身子底下就出现了一个不小的席片子……
编织苇席的活我还真的干过。拿到一捆苇子,首先是去苇裤,破篾儿,碾篾儿,起篾儿,然后才是编织苇子席。
破篾儿是很有技术含量的活,破歪斜了篾就坏了,然而当你推刀向前时,刀就会在苇片间走偏,这时就需要你如驾驶员般地不断纠正。
碾篾儿时,你拄着五尺站在圆圆的石滾上,用脚蹬动石滾在苇篾上来回跑动,直到苇篾变得又平又白为止。
当你把苇席编织好了,还要折边、包角。十张苇子席打成一捆,背到供销社换成钞票的时候是编席人最自豪的时候,他可以用自己的劳动所得称盐灌油买肉或撕布添置新衣服了。
荷花塘的莲藕也到了采收季节。我们村的孩子们一般是不摘藕叶,更不会去折荷花,因为大人们曾教调过:摘个叶,坏一节;掐个花,坏一瓜。只有到了这莲藕采收上来时,才是孩子们品尝美味的时刻。各家把分得的莲藕擓回去,或用开水淖了凉拌,或切片热炒,或炖藕羹,或蒸藕盒。尤其是蒸藕盒里面夹上肉馅,吃起来那叫一个美呀!
难忘啊,好难忘村头的芦苇塘!可如今,水塘尚在,芦苇早已无从觅踪。芦苇的消失可能还是拜切码砸泥所赐吧。
水塘也缩水了不少,靠村子一边人们填土围塘扩展成了一排新的宅基地了。不过仍然常见从县城来的钓客在塘边垂钓。
难忘村头的芦苇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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