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坛 絮 语之八
原学玉
诗词作品这“玩艺”,终究是掩饰不了的。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真面目掩饰起来,但不可能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永远地“装”下去,麒麟皮下还是要露出马脚的。诗的格调、境界为什么上不去?不是动笔时没有想到,而是压根就没到修为到——原本就是一个低俗的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是李太白的呐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杜少陵的视野;“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是东坡的气势;“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是毛润之的襟怀和气魄。武大郎,使尽浑身解数,充其量也只能卖个烧饼的;一个心眼比虮子还小的人,能写出什么大气磅礴的作品来!当然,在人生的舞台上,作为“演员”,不妨“装”下去,写一些口是心非、甚至是昧良心、伤天害理的假诗和伪诗,如此诗格与人格、诗品与人品相分裂的作品,当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让人读之不感到可恶和恶心吗!作为表演者,活得也实在太累了,惯于说假话,做假诗,这是人生的大悲哀、大失败——一辈子虚伪、一辈子不说真话、一辈子假戴面具做人,也实在是太惨了。
诗词作品这“玩艺”,确实是一面镜子。桑梓先贤、老诗翁易兆鸿先生曾写过题为《山泉》的七绝,后两句是:“互致叮咛争出谷,相期还是在山清”,一反传统陈词,翻出新意。而一位老诗友步易先生诗原奉和,末句是:“纵然澄澈浑如碧,一出深山便不清”。同是咏《山泉》,两相比较,其格调、境界相差,何其悬殊!此事在诗友中,一时被传为“可爱”的笑谈。清·沈德潜有云:“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斯言是也,观其诗,看其人,也可以看出其今后是否能有所作为。眼下诗词界出现的一些反常的现象,彼此为一点蝇头小名小利、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休,打得不可开交,其实很无聊,甚至是低级趣味!这道理很简单:视野太窄了,气量太小了,标杆太低了,太小家子气了!好比是登山,甭说是“会当凌绝顶”, 山脚还没到呢,这几个“哥们”就动起“拳脚”打起来了,结果是两败俱伤,弄得鼻青脸肿、血流哗啦,那能多大出息?还能指望攀登什么高峰!老杜为什么能“临绝顶”?就在于他有“一览众山小”气魄:山登绝顶我为峰,“眼空无 物”——“众山”不在老杜的视野之中!《望岳》,实则是夫子言志,“齐鲁”竟然“青未了”,多么宏大的气魄!所以才能写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感天动地的鸿篇巨制,成为与太白同辉、“光芒万丈长”的双子星座。
诗词作品这“玩艺”,是不能因人废言的。大奸臣蔡京、严嵩,大汉奸汪精卫等诗文俱佳,现今文化艺术界贯彻双百方针,环境宽松,据说这些为历史所不齿的败类,其诗文集也面世了,作为借鉴,让后人看看诗品与人品、诗格与人格是如何严重分裂的,这当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但也没有青睐有加、大力宣传和推荐的必要,更不可能把他们的诗文作为范例,编到中小学教材中去。道理很简单:名声太臭,遗臭万年,好诗文也让其名声熏得不是味了。所以,从事诗词创作,还是要从做人开始,这是第一要义。“持节有终,足堪垂范;做人无格,何以为文!”这是我读黄宗羲与钱谦益诗文后撰写的一副对联。就名节而言,同是明末清初的大学者,降清、做了贰臣的钱牧之与入清拒仕、著述以终的黄受之相比较,岂可同日而语!“浮生所欠只一死”,与钱谦益同样遭遇的吴梅村,因为名节的纠葛,至死不原谅自己。清醒的痛苦,历史的重压下,事已至此,情何以堪!
诗词作品这“玩艺”,无论怎样强调它的重要性,也回不到过去的时代,当下,热衷于此道者,终究是少数人,所以,它还是被边缘化了。从纯功利的角度看,靠诗词作品能在“圈内”出个虚名,但发大财是根本不可能的。这点名利,在达官貴人、大款大腕眼中,简直是沧海之一粟,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圈内”起风波,以至于掀起了大浪,居然对簿公堂,打起了官司!在“圈外”的人看来,十分“幼芽”可笑:“本来无一物”,如何骂得狗血竟喷头?对于大多数写诗者而言,无非就是以此打发日子,有个精神寄托,玩玩而已。靠这行当谋生,不能说没有,但为数很少,其中走江湖、名扬天下者,更是凤毛麟角!打个未必恰当的比喻,相当于《红楼梦》贾府中的一帮清客,撰点歪联,写点清诗,凑点闲趣,博取权贵们开心,顺便再遣点小兴,喝点小酒,沾点小光,谋点小利。这是一种活法,当然,也是无可厚非的。科举时代,诗列入考试之科目,是进入仕途的一块敲门砖,但单靠写诗挣钱谋生,还是“难以为继”的。李白靠写诗出了大名,如果以为他整日就泡在诗中,那是天大的误会!其实,他也有“经济实体”支持,在豪饮狂歌的同时,也在做生意。诗仙也是人,终究未能免俗。其实,我以上讲的那些“清客”,现今,绝大多数是有固定收入、“吃皇粮”的主,这伙人活得很悠然,很自在 、很开心,他们得闲吟诗,帮闲赋诗,实在是一种难得的雅兴。因为是“闲散”,所以,难免不出“狗屁诗”,而要让这伙人写出热血男儿的血性诗篇,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诗词作品这“玩艺”, 当代的评价未必准,也未必算数。南宋大诗人陆游曾云:“即今讥评何足道,后五百年言自公。”也就是说,作为诗人,对“即今”的褒贬,不要太在意,甚至可以说是“何足道”。文学艺术的历史定位,不是拍卖会,“一锤”便可“定音”。它讨嫌起哄,拒绝浮躁;它需要冷静,需要沉淀,需要历史周期。包括当下那些赫赫有名的、多似过江之鲫的、各种五花八门的大赛的评委们在内,诸位的诗词写作水平有多高、艺术鉴赏水平的有多高,公心有几两、法眼有几度,不也需要历史的评估和检验吗?!
米兰·昆德拉说:“记忆就是选择忘。”很多人,放在当代也许算是一个大家,但如果放在整个文学艺术史中看,可能什么都不是。文学艺术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才有回旋的余地。因为它可以说“不”!
所以,要沉潜淡定,勿浮勿躁!别东张西望,只管往前走,走到树荫下,该干嘛就干嘛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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