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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精神家园
作者:梅宇国
最近创作了一批与湖海有关的山水画作品,觉得比较能抒发隐藏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或者是找到了一个比较诗意的突破口,籍此而可以”画以言志”。宋.苏轼的《临江仙. 江海寄余生》,刚好吻合我画中之所寄托,故不诵之而不能后快耳!
夜饮东坡醒复醉,
归来彷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读着读着,仿佛见到微醉着的苏长公就在眼前。有人说,微醉着的女人是最美的,不知道微醉着的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一千七百年前的书圣王羲之,当年便是在微醉的状态下,完成了华夏千古华章、文书并茂的《兰亭集序》。上列这令人传颂千秋的宋词小令,有宋一代大文豪作者苏东坡,也是在微醉状态下生发灵感而完成的,且见证了其时曾叱咤风云的文坛巨擘,对江海一览无遗的向往之情。
人生肉体有尽,而精神无涯。来自于自然的人身,终将回归自然去。因此,人的一生总有一次、甚至多次的自灭的倾向。只要是支撑肉体的精神有难而觉得无以为继、不知所向,此时便求解脱,还肉身于曾经养育的大地,让灵魂自由重归天宇。我们此刻看到的拄着拐杖的苏东坡,已有”厌倦身”之思,但却不是”自灭”,而是寻找能令其解脱生活烦忧的良丹妙方。而一叶轻舟式的生活,既可使肉体无恙,又可使精神自由自在,这便是令我们景仰不已的不少历代圣贤们的所谓精神家园!一山一水,湖海春秋,正是他们籍以寄托的理想境界。
看诗仙李白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曾几何时,李白之文釆,如他诗里描写杨贵妃之相貌一样都是倾城倾国,名字闪烁华夏,历千年不衰,至今仍是:名—-巷人皆知,诗—-老少传颂。也一如苏长公一样,只要人生不快乐顺意,想到的还是隐逸山水,放浪形骸弄扁舟去,“且自逍遥没人管”。
上边是两位光彩夺目的、且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古代诗坛明星,借诗而生发对湖海弄潮的向往。
那么,我们来看看诗人笔下是如何描写精神家园的美丽。
唐.张志和的词《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作者倚栏眺望,只见西塞山前的天空,白鹭在自由地翱翔;身旁江水中,肥美的鳜鱼上下畅游着,与漂浮在水中的嫣红桃花交相辉映。江岸一位老翁戴着青色的箬笠,披着绿色的蓑衣,迎着斜风细雨,悠然自得地垂钓,连下了雨都不回归。他被美丽的春景迷住了,享受着自由自在的乐趣。这是写春日垂钓之乐。
唐.柳宗元的五绝《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又是另一种令人惬意的湖海生活。冬日的白雪天,周遭是清静的,即使是白天也人影不见,连鸟也不知去处,只是眼前不远的寒江上,一位渔翁雪中独钓,沈浸在这白皑皑一遍的世界里,百事不扰,惟我独尊。这是一幅多美的雪中独钓图!
清.王士祯《题秋江独钓图》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头戴着一顶斗笠,身披着一件蓑衣,坐在一只小船上,用一丈长的渔线和一寸长的鱼钩垂钓;任情地大声高唱一首渔歌,徐徐喝上一杯清酒,一个人在这秋天的江上自在享受钓鱼乐。渔人钓的是鱼?是秋?是潇洒自在的生活?是无拘无束的心情?在诗人看来,这样的秋江独钓者,才是真正懂得生活乐趣的人。
李后主《渔父》词
浪花有意千重雪,
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
世上如侬有几人?
雪白的浪花一朵朵,汇成美丽的花海;隔岸桃李花开一排排,点缀着春江两岸,船行时,两岸白色粉红色夹杂着的桃李花树丛,象列队欢迎似的。渔夫一人,驾一叶扁舟,旁边一壶酒,携一杆鱼钓,这样的生活世上没有几个人。唐皇笔下垂钓之乐还是在春天。
李后主即南唐皇帝李煜,精于书画,诗词,乃中国历代皇帝喻为最艺术的一位君主,诗书画名于后世,所作之词响亮而出,至今仍脍炙人口。身具二样特质,既是君王,也是文人。到后来,还是与李白、苏轼等文人一样有相同的”江海志”。精神家园还是”远离尘嚣、放浪形骸于湖海、不受世俗拘束的生活方式”。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大文豪、大诗人、以至统治国家之君主,到后来还是拜服在一枝鱼杆、一壶浊酒、一叶扁舟之下,去过那湖海弄潮生活?
真的,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意思是说人生如意事十中只一二,占的比例实在太少太少了。从平民百姓至士大夫,又从庶民至皇帝,无一例外不受现实生活的拘束和纷扰。于是,当他们觉得厌烦有牵绊、身心囹圄时,便向往着哪逍遥自在、与世无争的隐居,消极求退,对理想化的”一叶轻舟”式的诗意生活寄以厚望,便可以洒脱地”一蓑烟雨任平生”, 精神立马获得释放。
唐.诗圣杜甫也有两句很有意思的诗:”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也许用江海之水,方能洗尽烦心;也许驾一叶小舟、渔樵生活,方能无拘束无纷扰,日出而作,披月而归,才叫洒脱自在——但这是社会最底层的庶民生活啊!是的,树高风大,深宫不胜寒。只有哪”山高皇帝远, 湖海渺尘嚣”之地最纯真、无是非。这便是所谓的文人生活的理想所在地。
好像是受了这些令人仰慕的古人士大夫的影响吧?又或者与他们一样的作为灵魂同样有的羁绊与烦恼,我也尝试以诗词形式言志言情。
砚边一得
—赠北峰楼主
任情恣性写风流,梦里江山笔底收。
一俟人生难遂愿,心随飞鸟下渔舟!
对于一个搞书法艺术的人,毛笔是他的抒情工具,技法熟练后便可以表情达意了。趁万籁俱寂时刻,放松怀抱,如李白说的”俱怀逸兴壮思飞”, 手执毛笔一枝,满纸大肆挥洒,尽显豪情逸韵,好不风流!只是......,只是人生不遂愿时候,还是神驰于”一叶小舟去”。
书之余为诗,言未尽之志。而渔樵耕读,自小从之,现老之将至,忆念童年时光当然是甜蜜的。现在出湖海垂钓,似是寻找童年之梦,也是十分写意的休闲活动。喜荡渔舟之乐,是貌合古圣贤也好,本心之所好也罢,求精神的苦痛解脱千古如一。
曾为北大教授的沈从文先生说:”海那么宽阔,无涯无际,我对人生的远景凝眸的机会便多了些。海放大了我的感情和希望,且放大了我的人格。”这从一个侧面,很好地解释了海,为什么这么吸引人的缘故。什么上等人、下等人也许对海的期冀有异,但同样作为文化人,沈先生的对海的解释感悟,正好说明海对她们胸襟与气度眼光的影响。所以,诗人爱观海,书法者也爱写”观海”二字。而我,却在蹒跚学步,三栖于诗、书、画,乐此不疲,让笔下之小舟,荡漾于山光水色中;让自己的化身,在如诗的意境中遨游。但还是战战兢兢的,怕羞化了历代仕人为之敬仰的大自然。
书之余为诗,诗之余为画。淡化了春之烟雨、夏之浓华、秋之晴岚、冬之雪霁,只描小舟一叶,鱼杆一枝,蓑苙一对。抽象了背景,一如野兽派偶像马蒂斯说过,”我把色彩用作感情的表达,而非对自然的抄袭。”具象于舟辑人物,但已微细化了,人之于天地大自然,本来就是很渺小。画中有色彩的对比、浓淡的对比、大色块与小色块的碰撞、抽、具象的对比等等,有丰富的墨彩变化,务使其自然呈现,这样便具耐读性了
清.词人纳兰性德:”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渔鸟之思。”纳兰笔下之”高门广厦”, 乃皇帝为官府之所在地;今天之城市,高门广厦遍布处处。”山泽鱼鸟之思”, 既是为官仕大夫们的精神寄托,也是平民百姓赏玩所爱。今尽吾之小技,也带一份对李白等历代文人的倾慕,以高山仰止之心,笔墨寄情湖海,赋彩舟辑人生,以期不辜负先人们对驾小舟垂钓美好生活的向往。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以鄙微薄之画功笔力,美化历代圣贤之湖海精神家园,籍以仰拜光耀华夏千年、”江海寄余生”的东坡居士等的在天之灵。
《庭院深深》电视剧插曲”不如归去”, 往事难追忆,恩怨随风逝。归来也好,归去也罢。但赖以寄托的精神家园在哪里呢?诗仙李白的,诗圣杜甫的,大文豪苏轼等等的理想,就是一叶扁舟,作为皇帝的李煜亦如是。山泽鱼鸟之湖海生涯,已被他们提升至最理想的精神家园,成为飘忽灵魂的最后归宿。正是:
归去来兮一扁舟,
君皇士子梦还求。
拼将江海寻鱼乐,
与汝同消万古愁。
荡一叶扁舟归去,归去处,既是古圣贤之精神依归,也是我的精神家园!
2021年6月完笔于波士顿家中。
插图 梅宇国 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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