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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是大眾情人
作者：梅宇国
小時候，大人總愛給小孩們一些猜謎遊戲，以作聯繫感情，增加互動。記得母親曾這樣出一個猜字遊戲：
男女陰陽結合
可惜夫短妻長
男子單新一別
女子心長二樣
也不記得當時自己猜謎得分如何，只記得母親是褒奬的。但這種隱隱約約的、不露聲息的藏在字裡行間的對男女之間的性幻想，卻久不久便在思想裡浮現。男屬陽，女屬陰，男為日，女為月這種朦朦朧朧的陰陽學說從小便在心裏扎根了，也著迷於這種藏哲理于文字之中的巧妙性。
月是美麗的。其時家裡有秦琴一把，聽家兄彈，又聽樂隊能者彈，自己看而實踐之，于是也會彈了，彈廣東音樂曲、時下流行曲等，也頗為寫意，愛在月明風清的傍晚時分，坐在村口大榕樹石凳上，翹起二郎腿，就這樣”對月彈琴”了。一幕風景是：天上有明月一輪、古榕旁邊，是一個少年的我。恰好就是蘇軾的：”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也許就是這樣的原因，上個月仲秋時刻，我就把蘇長公此句特別灑脫地書寫出來，感到特別興奮舒暢，一如完了少年時代的一個夢，甜滋滋的。
詩仙李白，是古代詩人里最愛明月的一個。”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把他的孤獨,也許是無助的心境放在此背景下，卻變成了無限的美，竞然使人羨慕了。因為李詩仙已經把這明月當是他的知心人了，即使實際上很遙遠，但此時此刻，卻如同坐在身旁，親密如戀人、情人。
床前明月光
疑似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這首家喻戶曉、被譽為唐詩第一的古絕，就是因為這明月，使李白的羈旅空虛而有所安慰。那種”獨在異鄉為異客”的生活是寂寞的,但就是這樣一縷月光，使他的精神生活為之一振，找到了可訴說的”情人”, 把一腔的悲苦傾訴出來。思鄉的情，思親的情的哪種抑鬱隨之而解。你們說，一輪明月可以解開多少詩人的相思苦，從而獲得慰藉？
明月，對古人、士人、詩人的影響是巨大的。中國詩詞藝術發展史的唐詩宋詞元曲、至現在的有西方元素的散文詩，有多少位詩人無明月詩之作品？
詩經里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月色的美，與美人的美聯系在一起。曹丕的”明月皎皎照我床”, 夜不成寐，對著月兒當美人痴痴的盼望。 李治的”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 用月亮去襯托朋友的離情別緒。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把異地相思之情因為明月而彼此知會了。孟浩然的”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眼前的客途孤旅，也因月亮而好像有伴了。張繼的”月落烏啼霜滿天”, 又是很無奈的覺得”明月走了，自己突然孤獨起來了。”杜甫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卻又因為月色而萌發思鄉思親了。王維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詩人是愛上此山居好景的，但若無此明月像美人一樣的映照，也會大為遜色。元好問的”山中夜來月，到曉不曾看”. 眼不想見，不等于心不去想，不是在難為自己嗎？歐陽修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心上人不在時，總愛向月來訴說心聲。若不，把月當紅娘了，共同見證這月下幽會的甜蜜。秦觀的”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想念伊人，哪無限的幽香柔美的溫情，在夢境中溢出，使人多麼向往！以上便是以男性的角度去寫明月，也有不少從女性的角度借明月作寄托的。
呂本中的”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為什麼不能像這月亮一樣，處處都可以與君美好相隨不别離呢？張先的”雲破月來花弄影”, 如此迷人的夜晚，不見君來，真是空耗此良辰美景！吳文英的”行雲有影月含羞”. 嬌媚窈窕美麗的淑女，穿著輕紗的形象，如明月一樣出現了，撩人閒思。李清照的”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又寫盡思念離人之苦，徵鴻無捎來訊息，只讓咱們相會的西樓空蕩蕩的灑滿月光，哪月若是你該有多好、多美。李後主的”春花秋月何時了”, 又使他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借回憶如”秋月”般美麗的過去而感安慰，但始終是階下囚難知生死，還是大嘆”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最使人念念不忘的一首詞是蘇長公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明知沒有回應的”問月”. 是聊抒對為官的”不勝寒”嗎?驚恐瓊樓玉宇官場明爭暗鬥嗎？還是要向”月人”訴說。最後仍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過好當下，以求將來，咱們異地共同對月訴說，便可以彼此知心了。此時，月是蘇子美的知心人， 盡管有問無答，傾訴者也明白”一切盡在不言中” ，寫出了大文豪的曠達心胸，被貶謫的落寞也烟消雲散了。此詞從青少年時代一直至現在都影響著我，記得很早廿年前一次展覽，示範表演書法不用看一口氣便把詞寫完，可知其入心程度。
筆者上個月, 畫了一幅題為”堆金積玉”的畫，于是構思了一首與月有關的「臨江仙」詞，以補畫作之空白。我從11月20日開始寫，從起筆至完成，改來改去，搜腸刮肚，直至江郎才盡吧，夜不成眠，十多天的每天半夜都隨靈感起床。真感嘆寫詩之難。寫一書法作品容易，筆落驚風雨，瞬間煙飛雲散，只一刻时間便行。畫好一幅畫難，隨類賦彩的，還得氣韵生動，花一、兩天可以搞定；寫一首詩最難，先問心，再問自然，然後還得要問天，只有天賜佳句，方可月明風清！至12月初，才作滿意罷手了，取名為 “清風明月”：
半百蹉跎茹苦
一生學藝無成
奢談功業笑浮名
酒醒人哭泣
夢斷幾回驚
猶憶從茲揮別
書生氣逸雲蒸
積金堆玉夢營營
清風拂袖去
明月伴歸程
人生已然一甲子，突然間想回首一下所走過的足跡，學趙松雪之”惟余筆硯情猶在，留與人間作笑談”吧，真的是”一生世事總堪慚”，不堪回首，向隅而泣有誰知？而今還是清風兩袖吧，當靈魂感覺疲倦時不如歸去，但哪裡，哪裡是我的精神家園呢？......幻想著的是，有明月一輪照我路程，伴我回家，一如”抱得美人歸”一樣的歡喜！似乎好像人生這樣就完滿，也不知是不是哪種魯訊筆下阿Q精神自嗨自足？
李白在<把酒問月>詩裡說：”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時月給了歷代多少詩人、閨房仕女等心靈上的安慰，和精神上的寄托？美化了多少人的向往希冀？雖然我們無可見徵，但她作為一種人們心中美好的形象，是與史同在的！今天，古月已又是今月了，其美化人們的心靈、成為人們的精神支柱的形象仍在，且生生不息于永遠，一如王羲之<蘭亭序>裡所說的：”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循環往復。
月亮，是我精神世界裡的情人，是所有思鄉、思親之懷念者可以籍以寄托的情人，她將一生一世地陪伴著我們至地老天荒，天荒地老！
庚子冬月寫于波士頓家中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