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诌谈
文/陈湃
杜甫《九日》诗真有趣,诗曰: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重九登高,孟嘉落帽,是历代诗人写重九诗最喜引用的典故。可是杜子美却反其意说“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以不落帽为风流,翻尽古人公案,真是妙句。
举凡七律诗,只要求诗内有两组对句,可是此诗有三组对句,连头一句“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都对上了。而且此诗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这是古今作者很难有的。故朱文公云:“作诗须先看李、杜,如士人作本经然。本既立,方可及苏、黄以及诸家诗。”此言甚是。
诗中:“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笔力拔山,唤起全篇精神,最为人赞赏。然而此两句诗亦会人引起一些人的胡思乱想。好在香港“不文沾”晚年带病忙于工作和考博士,没有时间搜集奇文怪语出版第二本《不文集》。不然,他把这两句诗改成“咸水暗从溪涧出,玉山高并两峰寒。”收入新的《不文集》内,那就惨矣!好在黄沾已死,杜甫从此可以安心休养,要吃得胖胖的,不要给李白取笑,也不要梦托苏东坡为自己《八阵图》中“遗恨失吞吴”的句子辩解了。
王安石在编四家诗时,第一是杜甫,第二是欧阳修,第三是韩愈,第四才是李白。人们问他为何这样编排 ? 他说:“白诗近俗,人易悦故也。白识见污下,十首九说妇人与酒。然其才豪俊,亦可取也。”可见王安石把他排行第四,还有些勉强呢!然而杜甫多次写诗把他捧上了天,还说“白也诗无敌”。在李白被贬到江南的时候,杜甫连做梦都来挂念他,怕他受不了瘴疠,担心他在渡河时失足落水,被蛟龙吃了。
为了“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将军……”这首诗,几乎使杜甫下不了台。一天,几个大诗人正人旅馆里欣赏杜甫这首诗,见一个运粮的小卒到来,他们问小卒有无没有读杜诗,小卒说,有,但不能解 : “既然说无敌,为何又说似鲍照、庚信?”问得这些诗人不能回答,可见真正有知识的是劳苦大众。好在胡仔为杜甫辩解说:“庚信不能俊逸,鲍照不能清新,李白二者兼有,所以说无敌。”
可是李白不但没有领情,还作诗戏弄杜甫说:“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为问因何太瘦生,总为从前写诗苦。”
有人不满李白以“饭颗”来嘲笑杜甫;但有人说杜甫活该,不应低声下气地为李白“擦鞋”。这话也有一些道理,做人要不亢不卑才是。这首诗是不是李白写或是后人作的,也有不同看法。窃想,李白是个狂徒,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要首相高力士当众为他脱靴都敢做,你杜甫算老几?他写这诗也不奇怪。但我同意胡苕溪所言是后人写的。如果是李白自己写的,题目不应写《太白戏子美》,只写《戏子美》即可。从题目中露出了马脚!
苏东坡也蛊惑,自己对杜甫《八阵图》中的“遗恨失吞吴”之句,有不同看法不说出,却说梦中见到杜甫,杜甫受了委屈,托他代解释:“我本意谓吴、蜀唇齿之国,不当相图。晋之所以能有蜀者,在吞吴之后,此为可恨矣。”
苏东坡还峙才傲物,口花花,经常抽别人后脚。有一次唐朝宰相李林甫不小心将“弄璋之喜”的“璋”字误写成“麞”字,苏东坡在《贺陈述古弟章生子》七律诗中挖苦他“剩欲去为汤饼客,惟愁错写弄麞诗。”好在李林甫已魂归尘土多时,不然“口蜜腹剑”的他,还放过你苏东坡?
徐凝写了一首瀑布诗:“瀑布瀑布千丈直,雷奔入江无暂息。万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苏东坡将此诗与李白的《望庐山瀑布》诗对比后,说此诗“至为尘陋”,还写了这样的诗:“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惟有谪仙词。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为徐凝洗恶诗。”把徐凝弄得遗臭万年。
巴黎有个连什么是“三平脚,三仄脚”都不太懂的白头翁,却天天梦想成名成家。他还把“经验”传授给我,叫我多写诗,他说:“在一千首诗中,如果有一首传世就会流芳百世。”我当然嗤之以鼻。他可能未想到,在九百九十九首诗中,如果有一首写得不好,也会像徐凝那样遗臭万年的。须知苏东坡的后代还天天在盯着我们呢!
巴黎文学泰斗熊秉明博士生前曾说:“一天写几首律诗的人,其诗未必是诗。”他说的“未必是诗”,就是批评一些人对写律诗太随便,只重视数量,不重视质量。我同意他的看法,写诗不能太随便,诗写好后还要仔细修改、凝炼,力求精益求精。“好诗不怕百回改”,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