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年前的一天,友人说“法国潮州会馆”总干事田明先生,曾是我母校柬埔寨柴市华侨公立学校的老师。虽然他没有教过我,但本着尊师爱道,我拿了一本诗集及几本文集去拜访他,请他雅正。大约一星期后,接到他的信,内中有一句:“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北燕村,竟出了一个大文豪”。看后使我汗颜,羞得无地自容。我哪里是什么作家,更不是大文豪,充其量只能说是个业余中华文化爱好者。不过话得说回来,北燕村确是专发文人与高官的福地。
北燕村是柬埔寨柴桢省一个小村落,在省会柴桢市北面24公里与波罗勉省接壤处,有一条破旧的公路从柴桢市直达那里。村内除了有少数越南人和一些柬人外,大约有六七十户华人沿着公路两边聚居,自成一统。奇特的是,那里没有一个潮州人与客家人,全是清一色的广东东莞人,他们多是来自东莞的望牛墩、洲湾、吴家涌与黄涌等地,讲的是纯正的东莞话,保留着地道的东莞风俗,所以又名东莞村。他们把柬语POBIEN翻译成中文北燕,寓意从北面唐山飞来的燕子,真是个富有诗情画意的好名字。
北燕东莞村人尚文。早期村民返回东莞家乡,聘请到一位学富五车的秀才陈守知老师来任教。陈老师鞠躬尽瘁,为北燕人付出了毕生精力,培育了不少文人,可说是桃李满园。后期新学兴起,东莞村人无论如何穷,每年都要到金边或越南西贡聘请最好的校长来主持校务。记得初期国语(普通话)兴起,北燕的男女老少都掀起学习国语热潮,晚上还挑灯到学校学习,讲国语似乎成了北燕人的时尚。《流水行云》、《天上人间》、《何日君再来》、《夜上海》等歌声不绝于耳。四周乡村的华人子弟也纷纷来学习,形成一股学习中华文化的热潮。北燕也为柴桢华侨公校输送了不少高才生。更使人刮目相看的是,小小的一个北燕东莞村,竟然先后出了近十名教师,有的还远赴磅针市任教,有的更当上中国广东“广雅中学”名校的级主任,成为一条亮丽的风景线。
更使人难以置信的是,小小的一个北燕村,竟然出了不少高官,特举例如下:
一、闻名世界的柬埔寨吾哥窟所在地暹粒省,早期有一位“土皇帝”搭春(Dap Chhuon),他是北燕人。搭春小时候跟随他哥哥亚寻,在东莞人吴梳(我四兄旺宁的岳父)家做长工。后来塔春出去闹革命,在暹粒省大森林中招兵买马,组成近千人的武装队伍,反抗法国殖民主义者,成为民族英雄,也成为独霸一方的“土皇帝”。塔春很念旧情,每年柬埔寨春节期间,北燕人组团到吾哥窟朝圣,他都亲自接见。1954年柬埔寨独立后不久,塔春被西哈努克亲王招安,出任部长。塔春也似韩信那样有一饭之恩的美德,有一次他专程从金边到柴桢市探望他的“主子”吴梳,车队所到之处,其气势之盛,不亚于西哈努克亲王出游。后来可能是政见不同,使他挂冠而回暹粒省老巢。1960年春,西哈努克亲王说他与美国勾结想谋反,派兵把他射杀于暹粒大森林中。一代枭雄,竟如此下场。
二、高迷(Keo Meas)也是北燕柬人,参加革命很早,与塔春同一时期,后升任柬埔寨人民党(即早期共产党)的主席,其地位不亚于波尔布特,可说是权倾一时。
三、吴铭(Ung Ming ),是地道的北燕东莞人吴端之子,他性格随和,喜交朋友,孝顺父母。他在法国留学回柬后,受到西哈努克亲王重用,出任国务秘书、旅游部长。他的柬籍妻子也是部长,可说是少有的一家双杰。吴铭是“双开”人物,在朗诺时期也吃得开,夫妻两人仍任部长,据说后来他还升任国民议会议长。柬共上台后被杀,其妻现仍寄居法国。
四、陈重,北燕东莞人,陈创业之子。他小时家贫,无法进中文学校,只好去读柬文。因他成绩好,政府给他深造机会。毕业后派到柬埔寨铁道部当官,后来全家被波尔布特的柬共杀害。
五、越南人亚枭,家在东莞村旁,也是北燕人,以屠牛为生。后秘密加入印度支那共产党,即越盟。有一次,一个柬人在北燕闹事,他从腰间拔出手枪警告,这时人们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听说他在河内当了大官,近年有人说他在越南南方的西宁省当副省长。汉代有个屠狗之辈的樊噲将军,我们北燕村也有个屠牛之辈的亚枭高官,真是不相伯仲。
六、人民党总书记高迷之弟高乐,也是北燕人。他原在北燕柬校教书,朗诺政变后,他投笔从戎,参加柬共声讨朗诺,后成为第五战区主要负责人;还有一位北燕柬人,后来成为柬共柴桢省的第二把手,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还有一个华人陈谢,随军出国作战三年,成为北燕东莞村第一位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级军官。
从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出,凡住在北燕村的都可发名人,它既发柬人、华人,也发越人。
从以上的例子可以发现,从上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末期,无论在殖民时期,独立和平时间,还是战争时期,小小的北燕村不断发名人,延绵不绝。
可能西哈努克亲王也知道北燕村是一块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他特地专程到北燕村视察,并为小小的北燕村建立一所医院,这是绝无仅有的事。
万万料不到人杰地灵的北燕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中受到重创,东莞村还遭灭顶之灾,村内的所有华人,被苛政所逼,投奔怒海,飘流到世界各地,重新建立家园。其中以居住在越南西贡,澳洲悉尼,法国巴黎,加拿大多伦多、满地可,美国纽约、旧金山、洛杉矾与瑞典为多。尤其以聚居巴黎、洛杉矾和悉尼者更众。
2005年,我从巴黎回到阔别45年的北燕。只见东莞村的房屋已荡然无存,代之的全是柬人的高脚屋,连华人墓地也被柬共铲平做水田,惟有我1960年回国升学时,在门前种的一株小酸豆树,现已长太成材,叶子在微风中摇动,似乎向他的主人——我,诉说北燕东莞村的不幸,真使我欲哭无泪!
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东莞村的后代,在先进的国度里受到良好的教育,更发挥了东莞村人尚文的美德:硕士、博士、工程师、医生、护士和各行各业的人才辈出,为当地国的发展贡献力量。这是令人欣慰的事。
陈湃 2013年11月16日作于巴黎
2005我回到阔别45年的柬埔寨首都金边,
受到东莞人吴文陆军中将世侄的接待
吴文陆军中将特派他的上尉副官开车送我
游吴哥窟后转回北燕看我出生的东莞材
这是我父亲家庭的旧址,现为柬人所占盖上高脚屋,1960年我离开时种下的酸梅豆小树,现已长大成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