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学工商,沧桑四业;柬中港法,浪迹两洲。”这是我的人生经历。在大半生的浪迹中,我认识的女同学与女性不下百千。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们在我的心目中早已模糊,惟独两位女同学在我心中永不磨灭。这不是我对她们有恋情,而是为她俩英年早逝,未能享受人生乐趣而惋惜,因为她们是林黛玉式的人物。第一位是不爱家财爱江山的泰国著名侨领蚁美厚先生的千金蚁鹰;第二位是与我五嫂同名同姓的印尼侨生吴月兰。
一、 蚁鹰同学
蚁鹰是我在广州石牌华侨补习学校的同学。1960年中,我们柬埔寨柴桢市十几个同学一回到祖国,进入广州华侨补校,她就以老同学的身份主动地热烈欢迎我们。有一次她还带我们到广州市东山区她的别墅里玩了一天,使我们感到倍加亲切与温暖。
蚁鹰长得珠圆玉润,齿白唇红,笑口常开,热情大方,是个美人胎,在女同学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她到那里,那里就有笑声。她既是名人之后,又是一位美女,随伴在她身边一起打闹的自然大不乏人。遗憾的是她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有一次一个朱沙鼻的柴桢同学在她身后高声一叫,她马上被吓得昏倒在地。因此,我们暗地里称她为林黛玉。可是几个月后,她突然在班里消失,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1969年,我从越南战场转业到广州广雅中学任级组长,这时我已同从柴桢市一起回国的同班同学小张结了婚,并育有一个男儿。由于小张在山东有亲戚,我们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带着小儿从西村坐12路公共汽车去东山玩,而此公共汽车都要经过蚁鹰的别墅门前。但每次都见她家的门窗紧闭,一连三年都是这样。
一恍又是30年,我们毎次回广州,看到门窗紧闭的蚁鹰别墅就会想起她,也为她惋惜!我曾对小张说:蚁鹰同学有严重的心脏病,几十年都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可能她已离开这个世界了!
可是十几年前,我偶然在侨办的《华声报》里看到蚁鹰的消息,说她在泰国继承父业,成为一位女强人。文中还记录了蚁鹰的话:因为我们蚁姓显得微小,所以名要安得大一点,如鹰、虎等。我想蚁鹰的名可能由此而来,她要做一只强悍的鹰。
据蚁美厚先生在《我的母亲》一书中自述,他原名蚁美扬,是广东省澄海县东里南畔洲一个贫困孩子,父名蚁颂居,母叫陈乖。他9岁那年,泰国侨领蚁光炎回乡为其亡兄觅一义子,被选中后改名蚁美厚领回泰国。后来蚁美厚成为蚁光炎事业的助手与爱国主义的继承者。
现在蚁鹰能继承父业,使蚁光炎与蚁美厚的愿望得以延伸,也是蚁家之福。
自从知道他仍在泰国后,我与内子很想到泰国去探望她,十多年过去了,还未实现,也是憾事!
二、 吴月兰同学
吴月兰虽然与我同在广州华侨补校学习,但我认识她却是1961年秋在去上海的火车上。那时上海市控江中学与曹杨中学来广州华侨补校接收了近100名侨生去学习,坐满了一个车箱。哪里有侨生,哪里就有歌声。在列车上,男女侨生互相斗唱歌。轮到我唱时,因为我不太会唱,给女同学高叫:“嗡嗡嗡,不要做个老公公!”我注意到一个酷似蚁鹰一样漂亮的印尼女侨生叫得特别起劲。我没有办法,只好把印尼民歌《哎唷妈妈》歌词中的“河里青蛙,从哪里来?
是从那水田,向河里游来。”改唱成:“满车侨生,从哪里来?是从那广州,分配到上海……哎唷老妈妈,你不要嘲笑我,哎唷老妈妈,你不要难为我,青年人有时也不会唱!”我的豆沙喉加上走调,逗得大家一片笑声。这个女同学突然发觉不对劲,对身边的女同学说:“这个死老公公,他在作弄我们,说我们老,把我们叫成老妈妈。”我的鬼计给她揭穿,说明她好灵精。可是轮到她唱时,她却不肯唱,我们男同学朝她发出:“呵呵呵,不要像个老婆婆!”
到了控江后,我才知道她叫吴月兰,她读高二,我读高一。她体形高大硕壮,珠圆玉润,温柔美丽,是位西施,在女侨生中无出其右。然而她是个林黛玉式的老病号,很少见他去上课,在食堂也甚少见到她,多是叫同学帮她把饭带回宿舍吃。有时周末才见她出来到学校娱乐室走走,她每次见到我,都小声叫我“老公公”来作弄我,然后偷笑害羞地走开。如果别人叫我老公公,我会生气的,但她这样叫我,我反而觉得好受用,很合算。每当她叫我老公公时,我随即还了她一句“老婆婆”,有时我故意叫成“老婆——婆”来戏弄她。当时 老公、老婆,只是广州与香港的专用名词,外省的人很少知道其本意,她是印尼侨生,可能不知其意。只是近年该死的中央台春晚上唱了“老婆,老公我爱你”这首歌,才把老公,老婆这个粗俗的名词风行全国。吴月兰因为身体不好,1963年高中毕业后,没有考大学,而是去上海国棉17厂工作了。
1964年秋,在我离开上海到福建泉州华侨大学升学前,吴月兰正在江湾第四军医大学养病。为避瓜田之嫌,我特地请了侨生之母张慕瑾老师陪我到医院探望她,向她告别。只见她脸无血色,一片苍白地躺在床上,用微弱的声音叫了一声:“老公公。”真有点“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滋味,使我心里好难过,但不知如何安慰她,惟有静静地离开,从此我们失去了联系。
1989年我随广肇会到北京参加国庆后,应上海侨办之邀,继续南下访问上海。想不到上海的侨办、侨联负责人中,有我们华大的同学奕纪联与李景来。我到侨联拜访他们时,有位工作人员问我:“你是上海控江中学的,认不认识吴月兰,她是你的校友?”我惊奇地说:“当然认识,她还在人世吗?”他说:“当然在,她现在是名人,是模范人物,港澳、上海等报刊曾多次报导她的先进事迹。不信,你打电话给她。”我按照他给的号码,一拨即通。我说:“你是吴月兰吗?你知道我是谁?”对方停顿了一下,马上高兴地说:“你是老公公!”阔别了25年的老校友,她竟然还听出我的声音,真是个奇迹!
当晚,我在所住的“华厦宾馆”宴请了吴月兰与侨生之母张老师和华大的老同学。席间我问她:“你当时很害羞,连说话也不敢,也不问政治的,为何现这变成这样积极了?”她只答了一句:“没办法,工作需要嘛。”
饭后我呼的士送她与送张老师回家。听别人说她与泰国侨生陈医生结婚,育有一子,后来她丈夫回泰国行医,她不愿去就与儿子留在上海。我到达她家时,只见她英俊的儿子在做功课,他是控江中学的高中生。送完吴月兰后,我再送张老师回家。在车上,张老师介绍了吴月兰的资历,说她现在是上海纺织系统的外事负责人;上海控江中学侨生校友会会长;上海致公党的重要骨干。还说,自改革开放后,她穿针引线,为海外侨胞回国治病,做了大量的工作,成为著名的先进人物。
想不到以前的病猫,今天成了重要领导人,模范人物,真使我有点不敢相信,难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在我离开上海时,吴月兰特地到机场送我,还再三交代我说,如果法国华侨回国治病难,她愿意无偿协助,找上海最好的医院,提供就医方便。
尽管吴月兰是个常与医院为伍的林黛玉式老病号,但每次我与内子到上海时,她都精神奕奕地陪伴我们游玩。2000年我们到上海时,她特地带我们到杭州玩了一整天,她走得比我还快,精神比我还好。但我们回巴黎后,听说她又住院了。
2010年我与内子到上海看世博会时,还是她陪伴着我去16铺的老地方吃饭,到南京路步行街玩了在半天,一点病也没有。但我们回巴黎后,听说她又住院了。后来我们找出规律:凡是打电话到上海她家中无人接电话时,就肯定她在医院了。
直到现在,吴月兰仍然美丽如昔,但她为何是个老病号呢?有一次她对我与内子说,她在印尼时身体很强壮,还是学校的篮球队员,可是回国后不久,因医生给她吃错药而生病至今。并说,有一次曾把身上的血液全部换过,才活到今天。
尽管她一年中有半年住院,但她仍然坚持,穿针引线,义务为海外侨胞服务,几十年如一日,乐此不疲。
吴月兰的工资不高,退休后更少,2000年时她说退休金只有一千多元人民币,但她却是个富婆。她人缘好,交游广阔,也很会做生意。她推销的汽车零件,在印尼与新马开展得很好,也赚了不少钱,在上海有别墅,还有几套房子,表现出女强人的特色。况且,他的儿子现在已成为著名的牙医,收入甚丰,还打算开牙医诊所,她可说是安享晚年了!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向乐观的吴月兰,近年也有忧虑的时候。在我们看完世博会回巴黎前夕,她对我们说出她的忧虑:她在印尼与新马的汽车零件生意,找不到一个得力而适合的接班人,因为当今在中国与亚洲做生意,不但要会应酬,而且要做到左右逢缘,八面玲珑,诚实可靠,这样的人材太少了。
我想,从吴月兰找不到适合的接班人选,反过来又证明她是个林黛玉式的女强人了!
陈湃 2013年6月3日作于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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