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舅、五舅与我妈。我因为住在大舅家,所以对于发生过的事一无所知。据我母亲回忆,出殡的头天晚上,守灵的灯几次被吹灭,还以为是风的原因,亲人们与姥爷遗容见过最后一面后,含泪合上了棺木,完成了老人在世的最后一件事,大家很累,就在里屋穿着衣服躺一会儿。离出殡还有一段时间,母亲与姥姥并没有睡着,亲人的走,对母亲与姥姥是最大的打击,她们只是太累了,迷糊中听见院门被人推开,东边是柴火垛,西边是圈羊的圈。只听的有人弄柴草,紧接着传来羊的叫声,还有几只跑来跑去。母亲当时头皮发麻,连大气也不敢出,竖起耳朵听动静,过了几分钟,堂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记得是用木棒子顶着门的,难道……
母亲全身发抖,恐慌让她一时忘记了一切。只听“咣”的一声,板子落地的声音,母亲记得她睡的这个屋里有块切菜板是放在桌子上的,真的是姥爷回来了?母亲很想抬起头看看,却一直没敢动,持续了几妙钟,只听的堂屋门又被关上,不一会儿,大门传来很响的撞击声。之后就没有任何声音了,直到天朦朦亮……不知过去了多久,母亲悄悄睁开眼看看姥姥,发现姥姥也在惊恐中,全身瑟瑟发抖,手冰凉,原来姥姥一直也没睡着,与母亲一样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害怕。起来后,三姨夫说他也听到了,可是他出去查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院门没有开过,还插着门拴,堂屋门关的好好的,那个顶门的木棒是他亲手拿开的,切菜板也好好地放在桌子上。而据邻居反映,姥姥家门口那堆本来灭了的火那晚又燃了起来,因为他家的男主人起夜,恰好看到火光把人家的窗户照亮。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幻听,母亲与姥姥一直深信,可是同在那间屋里的其他人却怎么也不相信。我听的时候还毛骨悚然,难道真的是人的幻听在作怪?对于失去亲人的人来说,这未免太残酷了,如果不是姥爷活着的时候说过,或许谁都不会相信这所发生的一切。姥爷出殡后,家里还是没安生过,姥姥说常常在半夜听到院门打开,家里的东西好好就掉在地上,可是第二天并没有发生什么,后来姥姥去给姥爷上坟时,念叨了几次,才算平静了。姥姥说,我相信你说过的话,只是不要再吓孩子们了,他们经不起你这么折腾。我宁可相信这是真的,至少我们活着人心里有安慰,他们并没有失去亲人,只是失去了肉身,他们的灵魂一直与他们同在。
事情过去很久了,正当我们渐渐从失去姥爷的悲痛中走出来时,不幸又降临在姥姥头上,五舅为了挣财礼钱,娶未过门的媳妇,活生生地被搅拌机扎穿了胸部,撤手走了,怕姥姥知道后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直到姥姥去逝,也没敢告诉她真相。五舅的离去,让母亲伤心欲绝,几次梦见五舅在那边很冷,说是姥爷的房子比他的好,比他的大,还叫她送钱的时候不要送太大的钱,太大了花不了,还有就是不要在十字路口给他送钱,会有许多不认识的人与他抢……母亲从城里专门回到乡下,给五舅把坟重新打深了,拓宽了,再遇鬼节的时候专门买五元、十元的纸钱。或许是活着人的寄托吧,权当安慰自己的心,母亲却特别相信这一切,并一再叮咛我,等她老去的时候一定要在节日的时候给她烧纸钱,她说要存在鬼银行里,不能到了那边也是个穷鬼。
我是相信科学反对迷信的,可是遇到亲人出现这样的事情后,让我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了,人说信其有,不信便会没有。我们的思想总是能接受与现实相背离的东西快一些,因为它能麻木你的思想,而难以接受本来就是正确的东西。有人很快能从幻想中脱离,有人却几十年也走不出来。事实的真相是什么?真相如流沙,而人是旋转的沙漏,永远不知沙的流向。这是一个孩子说过的话,他说,真相到底如何被定义,我们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信任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解释呢?
残酷是现实的代名词,是的,无论你想的多么完美,就好像彩色水珠,一碰总会破的。接下来的寻求让我越来越与真象相背离,慢慢接受明知道不存在的一切。五舅走了好多年了,可是他总是像在某个地方一样看着你,尤其是下雨的时候,总能能听到五舅撕心裂肺的喊声,可是透过茫茫雨幕,有谁听得到?其实姥姥听到了,却不愿意承认,她在活着的时候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说五舅在梦里告诉她,她与姥爷在一起,姥姥是个聪明人,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还是喜欢对别人说他的五小子在外国打工,挣好多好多钱。亲人们都知道,她是多么想她的儿子。
或许是五舅真的从未离开过家人,或许冥冥之中,老天真的眷顾姥姥。那年夏天,母亲本家一个姑姑,突然提出要见姥姥,说话的神态,动作像极了五舅,可是谁也不敢去喊姥姥,那个时候姥姥身体正患病,怕她受不了打击,母亲本家姑姑家人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人长时间处于五舅的魂灵控制之下,时间久了,怕有危险,可是又想听五舅与姥姥想说什么。于是家人飞跑着去找我二姨,二姨与五舅感情一向很不错,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当二姨出现在本家姑姑家中时,一声二姐把全家人叫的心惊肉跳,为了证实这是不是真的,二姨问了许多只有二姨与五舅两个人之间说过的话,丝毫不差。问“他”为什么要回来这么折腾人,“他”说,看着姥姥那么难过,又没人对她说实情,“他”无法安心地离开,这几年一直在周围,有时跟着人们去县城转,有时也回家看看,但从没敢靠近任何人。“他”说还去过他打工的地方,待了一年,直到看着那个黑心的老板也倒了霉。他才放心地回来,住在那个冰冷的房子里,那里太潮了,到处是水……怕本家姑姑出事,二姨赶紧叫他离开,说她一定转告给姥姥。看他迟疑,二姨拿出人家早已准备好的专门用于驱”鬼”的针,一针下去,只听本家姑姑一声尖叫,身体突然软下去了,全身大汗淋漓,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神志,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做了一个梦,全身酸痛。二姨从来不信人可以被“鬼魂”附身,可是经过那次,她彻底相信了。
后来二姨托人告诉母亲,母亲和二姨一块去看五舅的坟地,发现有雨水渗入坟里了,泥土下露出的棺木都腐烂了。
姥姥走的时候一直住在我家,而我却仅回去过一次,她的身体本来很好,可是因为六舅的走,彻底跨了。六舅不上学后,就去城里和三姨夫做批发蔬菜生意,出了车祸,当场毙命。这次无法隐瞒了,可是姥姥没有一点反映,连一滴泪也没流,几乎不说一句话,从此一病不起。走的那天异常清醒,她说她要看她的两个儿子去了,这个时候大家才意识到,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五舅的离去。得知姥姥走的消息,是一年以后,母亲来石家庄看我的时候,正逢十一鬼节,她大晚上的跑出去给姥姥烧纸钱,哭的泪人似的。 2